鐵路哥教授是音樂院鋼琴系的副主任,在我入學音樂院那一年他也是新上任的教授。之所以叫他鐵路哥教授,是因為他的名字縮寫為DB,剛好是德國鐵路的縮寫(Deutsche Bahn),他每次簽名都很愛只簽”DB”兩個字,因此我稱呼他為鐵路哥,而跟我要好的一些同學偶爾也會跟著我私下這樣稱呼他。
鐵路哥教授是個斯文型的帥哥,身材修長,大約185-190公分吧?由於年輕英俊的他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系上女孩子們崇拜和愛慕的對象。曾聽說有女孩為了增加和他偶遇的機會,常常在鐵路哥教授辦公室的樓層閒晃;再積極一點的可能就是會買咖啡請他喝或是—(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更積極想接近的招數了)。
在第一個學期,鐵路哥給我的印象是很嚴厲的。當年開學時,我被分配到鐵路哥教授和老爺爺教授門下學習。第一堂課時,鐵路哥聽了我彈奏莫札特和布拉姆斯,覺得我很有彈奏布拉姆斯的特質,於是分派了布拉姆斯的第二號帕格尼尼變奏曲給我當該學期的作業,順便再指定了一首舒伯特的即興曲,約了一周後的上課時間,我便回去先自己努力練一周的琴。
一周後回到鐵路哥的辦公室上課,從布拉姆斯開始彈。原本一直都和顏悅色的鐵路哥變成了大魔王,整堂課一直都皺著眉頭,我所彈奏的每一個地方都無法令他滿意,整堂課他都非常的嚴肅,如果我沒有當下立刻做到他的要求,他就會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聲調也會明顯的提高不少,這讓我變得很緊張。我知道上鋼琴課修曲子是一定要的,越嚴格的老師對學生的幫助越大;但是對於帶有很多情緒在課堂裡的鐵路哥,當時的我是很懼怕的。
也許是因為初任教授吧!鐵路哥真的是每件事情都求好心切。如果他知道我要在隔周的表演課上台演出,他就會要求我一定要將上台的曲目跑一遍給他聽;或是知道學生要上大師班,他也會評估學生的狀況並告訴學生是否適合上該周的大師班。而我就是個叛逆的小孩,不太喜歡什麼事情都被別人控制,所以有一次,當我填完大師班,我故意不去上鐵路哥的課,因為不想讓他逼我在課堂上彈大師班的曲子。
在進入第二個學期後,我感覺鐵路哥變得友善多了。或許是我們彼此比較多一點認識、也多一點瞭解對方的個性,他比較不會在上課時有太多的情緒(也或許是我已經習慣了),我也不會像一開始一樣那麼懼怕上他的課。對於我,他的鼓勵變多了(可能是發現我很需要鼓勵),如果我告訴他我要參加某個音樂節,他就會說:「那真是太棒了!我很高興你可以有這個機會。」如果是在第一學期的話,他大概會懷疑我是否可以練好音樂節的曲目吧?
在碩士第二年時,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從此對鐵路哥教授大改觀,並且也認定了他是我人生中的恩師之一。
第二年的第一個學期是申請學校的季節,當時我正在考慮是否申請博士班,也在考慮是否參加一些鋼琴比賽。這時學校辦了一個選拔賽,選出了一位表現不太好的人代表學校出賽。校內當時對於這位被選上的人其實有很多傳言,說他是因為和老師關係好才有這個機會。這件事對我有很大的影響,雖然我沒有參加這個選拔,但是我聽到這些傳言,心裡默默地想著,像我這樣邊緣的人,也沒有特別強的實力,我是不是再怎麼努力都比不過其他有實力又有關係人?
這樣的情緒跟著我大概兩天,我也不小心把這樣的情緒帶到了鐵路哥的課堂裡。鐵路哥察覺到我的不對勁,問了我發生什麼事。我一開始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將譜放到譜架上準備彈琴。鐵路哥又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有打算申請博士班和參加比賽?」聽到博士班和比賽這兩個關鍵字,我幾乎要崩潰。強忍著情緒,我回答:「我認為我不應該嘗試這些事情。」
鐵路哥對我的回答非常的驚訝,他一直追問我為什麼不去試。在他的追問下,我實在是受不了,眼淚飆了出來,直接大吼回答:「像我這樣差勁的學生,我是全校最差的學生,我到底有什麼資格去申請博士班和參加比賽?」一說完,我立刻後悔自己怎麼沒控制好情緒。沒想到鐵路哥吼得比我還要大聲:「妳到底在說些什麼?妳為什麼說自己是最差的學生?」
對於鐵路哥的反應我嚇了一跳,不過也是我失控在先,我得趕快把場面控制下來。於是我努力的收回自己的情緒,努力用平靜的心情告訴鐵路哥,當年入學時,我是唯一一個沒有領到學校獎學金的學生,因為我是最差的。
沒想到鐵路哥聽到我這樣的說法,他又更激動了,我不僅沒有把場面控制下來,反而讓場面變得更失控。鐵路哥非常激動的說:「不!這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們不應該這樣對待妳!我現在立刻就去找他們理論,告訴他們,這件事情是錯的,不應該這樣!」語畢,鐵路哥還真的起身站起來準備走出琴房。我真的嚇傻了,我壓根兒沒想到我自己的情緒會引出這樣的況狀,我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阻止鐵路哥往門外衝。
鐵路哥和我對望了幾秒,他理解到我真心不想要他踏出這琴房的門,他嘆了口氣,坐回他的辦公椅上。我看他坐下,也鬆了口氣並跟著坐下。心裡暗叫不妙,接下來我到底該如何收拾這場面?也著實懊悔為什麼自己沒有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情緒不好不就應該請假不要上課嗎?逞什麼能啊!
正當我思考著要開口說些什麼好,鐵路哥就先開口了:「妳給我聽好了,博士班妳要好好的申請,一場甄試都不准放棄!比賽也一樣,妳得去參加,好好的給我彈!」我完全被鐵路哥的氣勢壓住,當下只應了聲「好」,然後我就再也不敢吭一點聲。鐵路哥接著很認真地看著我,對我說:「妳是優秀的鋼琴家,絕對不是什麼最差的學生。好好的練琴,好好的面對接下來的每一個挑戰。」
我點點頭,不敢再多說任何一句話,深怕我萬一講錯了什麼會讓鐵路哥暴跳如雷,那我就真的不知道怎麼控場了。鐵路哥問我:「今天要彈琴嗎?」我搖搖頭。他接著說:「那明天來吧!把下周要比賽的曲子彈一彈。」我嗯了一聲,便拿了我的樂譜逃出了鐵路哥的琴房。
鐵路哥講的話像魔法一樣,雖然沒有在我心裡紮根,但也起了一些作用。我不敢再多想,只有繼續乖乖面對自己的功課、乖乖的申請學校、乖乖的去比賽。然後,我竟然在比賽中拿了第一名。
從小到大,我參加過不少比賽,拿過演講比賽第一名、朗讀比賽第一名、跑步比賽第一名,但就是沒拿過鋼琴比賽第一名,連甄選班級演出上台彈鋼琴的機會都從來沒被選上過。我知道比賽結果後,不知為何第一個反應是不想見到任何人,於是我躲了起來,然後,哭了。整理好自己後,我走了出來,遇見了鐵路哥,他看起來超級高興,一把將我抱住,跟我說他一直都相信我可以的,他太開心我辦到了。最後他說了,他以我為榮。
鐵路哥的話以及這個比賽結果對我來說是很大的鼓勵。好像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從「最差的學生」這個位置中被解放了。當然,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跟鐵路哥的關係變好了。不是像麻吉那樣,而是心裡多了許多對這個老師的信任以及感激,不再怕上他的課,而是對他的課堂多了一些期待。偶爾心血來潮捉弄他一下,但還是維持著師生間的禮貌距離。
直到現在,我都很感激鐵路哥教授在當時拉了我一把。謝謝他鼓勵我、相信我,也謝謝他以我為榮。
2 留言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也學了大約十五年的鋼琴,想起每次參加鋼琴比賽,都是非常挫敗、非常慘烈的經驗。因此看到妳文章中描述參加比賽前那種否定自己的心情,感觸真的很深刻,完全可以體會,也很高興還好妳碰到貴人,在低潮時給了妳一臂之力! 🙂
謝謝米莉的感同身受,也是因為我們都經歷過這樣的挫敗,所以才能用溫暖的方式來鼓勵身邊的人。